9月的吐鲁番天蓝云白,我的心情兴奋了起来。火焰山下的高昌故城,又称“亦都护城”,为西汉时在此屯田的军人所建。这个地方也正是葡萄美酒的故乡。 西域与中央政权发生关系,始于汉朝。当时,西域有许多小国与游牧民族,最强的要算匈奴了。汉初,国力与军力尚不能与匈奴抗衡。但到了汉武帝时,汉朝的实力已经非常强大了,于是,汉武帝便谋划着与匈奴开战。汉朝想与匈奴的敌人大月氏联合,夹击匈奴。张骞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使西域的。他在西域13年,虽没能说服大月氏联合汉朝攻打匈奴,但经历却将他造就成了“西域通”。 公元前124年,汉武帝派卫青指挥大军向匈奴开战,张骞也便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向导”。在他的协助下,汉军节节胜利,很快便打通了西域。这样,西域的物产自然而然地涌入汉朝。接下来的事似乎有些诽夷所思了。汉武帝一眼就看上了西域乌孙国进贡来的乌孙马,他饮着西域的葡萄酒,即兴赋诗一首: 天马徕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 承灵威兮障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 这时间张骞偏偏要在一旁多嘴,告诉汉武帝在西域这样的良马比比皆是,还有一种更好的马叫大宛马,出产与大宛国。汉武帝一听就来了兴趣,随即派人去大宛国以金银换宝马。但大宛国的人不但没有答应,反而在边境杀了汉朝使者,将财物洗劫一空。 听到消息后,汉武帝非常恼火,遂令李广利率兵马数万进攻大宛国。李广利途经高昌,见这里“地势高敞,人庶昌盛”,就留下一批士兵屯田,从此称为高昌壁。后来,汉朝在这里设戊己校尉,高昌便逐渐成为汉朝中央政府在西域的政治中心。 如今,站在故城边上的我不禁想到了传说中行空的天马以及汗血马,让人琢魔不透的是,这么大的一座古城居然诞生于马蹄下。历史就这样在不经意捉弄人——汉武帝不愧是政治家,他即兴赋成的那首诗在这时完全可以说是“醉翁之意不在马”了。 高昌故城与维吾尔族农户居住的房子一起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里,连得很紧,都是土砌的,且泥土的颜色并无多少区分。历史遗迹与现实生活就这么一起向我走来了。 古城内乱糟糟的,停着许多毛驴车。赶毛驴车的大多是些维族“巴郎子”(小男孩),因为是旅游旺季,他们的生意很不错。我们一下车,就被那些巴郎子包围了,他们用普通话和本地汉话新疆味儿极浓的对我们说:“朋友10块钱的座一下嘛!” 也许是为了图新鲜,许多人都雇了毛驴车,在毛驴扬起的尘土中进城去了。我独自站着,并没有走,几个巴郎子还在纠缠着我。历史的繁华已经远去,废墟给人的震撼因此格外强烈。 海拔-50米,周长10公里,呈方形的高昌古城是西域最大的古城遗址。古城可分为外城、内城和宫城三个部分。宫城是王宫,是王室居住的地方,紧贴着它的一定是佛寺,其外围显然是“居民区”了。这些建筑除用黄土砌成的破烂不堪的王宫之外,其他建筑早就成了土堆。其中的道理显而易见——王室居住的地方,建筑质量当然要高于宗教性建筑和普通民居。 19世纪末,俄国人雷格尔面对高昌故城,不禁这样惊叹:“罗马城市一样的废墟啊!”我不由联想到雷氏当时那种欣喜万分的神情。先前远距离看到的火焰山那如同火团一般燃烧着,柔软的壮美不见了,只剩下近距离内让人感觉坚硬且有些刺目的赤红色。此时,黄土筑就的高昌故城让我实实在在地领略到了与生命息息相关的温情。 汉朝将军李广利为使汉武帝得到“汗血马”,率军西进,在高昌筑寨建城,屯田戍边,是公元前104年的事情。随后,中原的汉族人不断迁入高昌,也把先进的文化与农业生产技术带到了高昌,从而使高昌成了丝绸之路上著名的商业贸易集散地。 公元439年,北魏灭北凉,在甘肃河西走廊的北凉残部进入高昌,4年之后,建立了“高昌王国”。次年,“王国”的统治者花了整整5年时间大兴木土,使高昌城初具城市规模。也许是统治者由河西走廊流落于此的原因,高昌故城的城门与甘肃武威的城门相同,如,“玄德门”、“金福门”、“建阳门”、“武城门”等。如今,这些城门早已模糊难辨了,但我的心头不知为何竟然涌上了几许温暖的感动。正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岁月啊,你带不走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这城池的门名算不算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姓名? 从北门进入故城,我渐渐走近了高昌故城两千年的历史。 公元460元,柔然人把在高昌称王的北凉人给杀了,另立新王。风水轮流转。高昌国王宝座此后一直被人轮流着坐,随后,又有张氏,马氏和麴氏,其中麴氏统国高昌的时间最长,大约在140年左右。这期间,高昌国不但经济发达,而且,佛教也空前繁盛。据说,当时高昌城3万多居民中,居然有3000多人是和尚。10比1,能过这个数字不难想象昔日高昌城中香烟缭绕的佛事盛况。 公元629年,唐王朝立国不久,河西一带设防极严,百姓不得擅自西行。这一年唐僧(玄奘)正好29岁,他混出长安城,欲往“西天”取经。在甘肃武威,他从一个西域和尚那里换了匹识途的老马,绕过哨卡,之后,进入天上无飞鸟,地下无走兽,“复无水草”的莫贺延碛。在那里,他迷了路,险些把命丢了。但穿过延碛,由哈密向西,来到高昌城,好运气便来了——他遇到了佛教的极度狂热者高昌国王麴文泰。 有句老话说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麴文泰一眼就看上了玄奘这个来自东土大唐的和尚,他亲自与王妃、儿子和侍从出宫接迎玄奘,还拿自己的脊背当台阶,让玄奘踩上去给众人讲经。 兴许是玄奘被国王的这份虔诚之心感动了,讲得“出彩”了些,麴氏下令要玄奘永远留在高昌王国,为自己和高昌国的臣民们永远讲经。一心想要去西天取经的玄奘哪会就此半途而废?经过一阵子苦思冥想,他决定绝食,以死相逼。几天后,他气息微弱,奄奄一息。这招着实吓了麴氏一跳。吓过之后,麴氏感动了,为玄奘颁发“通行证”,送给玄奘许多盘缠,放玄奘西行,恳请玄奘取得“真经”归来之后,在高昌留住三年,继续为他和他的臣民讲经。为进一步加深与玄奘的感情,麴氏决定与玄奘结为拜把子兄弟,声称自己的“江山”有玄奘的一半。 玄奘的弟子慧立所写的《慈恩三藏法师传》中记录了这段故事。《西游记》中唐太宗与玄奘拜为兄弟,会不会是作者吴承恩看了这段记述,将其巧妙地“借戴”了过去?一个国王与一个和尚之间的友谊,就这样被后来者书写得色彩纷呈、沸沸扬扬了。 18年之后,玄奘从印度“取经”归来,高昌国已经被唐王朝灭了,岁月没有给他与高昌国王麴文泰叙旧的机会。 “鹰飞于天,雉窜于蒿,猫游于堂,鼠安于穴,各得其所,岂不活岂!”这是公元639年,唐太宗李世民派出使者,历数高昌与唐王朝为得事实后,麴文泰给使者的回答。这段话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你是天上的鹰,我是地上的雉(一种漂亮的野鸡),你是家里的猫,我是洞里的鼠,我们各干各的事情,不是也很快活嘛!言外之音是,你再厉害,但你能管着我吗? 玄奘离开高昌的第二年,麴文泰亲自去长安朝见唐太宗,这次旅行,使他认识到了内地与高昌距离遥远,艰险多阻,唐王朝能量再大也不可能威胁到高昌。所以,他说这话时,腰板直得很硬,甚至还有几分不怕天不怕地的豪气。但他似乎没有想到,唐太宗这只鹰或猫,与其它的“鹰”和“猫”多少有些不一样,听了“雉”或“鼠”的这番话,“鹰”或“猫”勃然大怒了起来。次年,唐太宗命侯君集率领大军讨伐高昌,自称“雉”或“鼠”先前还胆子蛮大的麴氏竟然被中原的鹰和猫给活活吓死了!他的儿子麴智盛继位,投降唐朝,麴氏在高昌为王的历史从此结束。 唐朝人控制高昌后,又一次在这里大兴木土,把高昌城建设成了一个“小长安”。据说,还在高昌城中修建了大小两座佛塔,宛如西安的大小雁塔,彼此辉映。像高昌城门名与武威城门名相同一样,二者都属乡情的杰作。 唐灭高昌的大将侯君集把当地的名产送到长安,还带去了高昌人酿制葡萄洒的方法。李世民不但在皇宫的花园里种上了葡萄,还亲自酿制了葡萄酒。一喝,感觉味道着确不错,便对葡萄酒大加赏词。从此,中原人喝着西域的葡萄酒,过了一段中国历史上难得的歌舞升平的日子,但很快又和西域打打杀杀了起来。 武威的杯子、高昌的酒,中原饮酒的士兵,在这首唐诗里仿佛一条“文化链”,一环套着一环。空着的夜光杯再好看也不会有多少诗意,装满了美酒的好看的本子,即便是诗意十足,但若没人喝也便显得很无趣。兄弟间的小打小闹,在这诗里磕碰出了美丽的火花,虽凄伤了些,但却让人向往和憧憬。 高昌城在那火花里就像是武威城、长安城的“小弟弟”,三兄弟总打来打去的,但在政治经济和文化上血脉相通。无声的历史正是在这份情绪中,渐渐变作河流,从我的心田间缓缓流来,无波无澜,很多人都在这河中轻轻荡漾着他们的生命之舟,李广利、麴文泰、唐玄奘、侯君集等等。 没有了战乱与撕杀,那些生命的小舟在那条河流中飘荡得悠然自在。这就是千年之后历史的平静与安稳。葡萄美酒、高昌乐舞也深深地藏在了故城的体内不愿再次在诞生它们的地方抛头露面了。十三世纪中叶,天山以北地区的蒙古游牧贵族发动叛乱,多次进犯高昌,这场战争居然持续了40年之久。曾经繁盛一时的高昌,终于没能逃过战争的毁灭,而后一如战争铁骑留